一众人热热闹闹地上了二楼,就坐在椒图身旁那一处雅间。
刘环等人软磨硬泡了好几日,才终于说动裴仪,与他们来这福汇楼。原先一直想要从裴仪口中打听点朝堂风声的商贾,自然也都闻讯而来。
“裴殿下,难不成朝堂真要让那群难民,迁往洋州?”
难民涌入城中,物价势必要大乱,在座的无不想要在这里赚上一笔大财,纷纷殷切地看着裴仪。
裴仪手里转着酒杯,似笑非笑,满身纨绔浪荡之气。
“是与不是,又能如何?”
众人嘴角的笑不免一僵,却也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。
“裴殿下,你便说来听听嘛。”
说着,那人推上来一个檀木箱子。裴仪打开一看,里面是清一色的千两银票。若再早先,他还会愣上一会儿,但如今短短小半月,他已经司空见惯,并不为奇,只是不耐地推了推。
“徐老板,你这是作何意。”
徐老板也是洋州有名的商户,见他这样,顿时知道胃口不小。
他与诸位朝廷命官也算很有些交道,不怕他胃口大,就怕他没有胃口。
几个人对视一眼,才命侍才上前,抬了一个半人高的箱子。
裴仪愣了愣,却见那徐老板打开了盖子。
日光从福汇楼的窗口撒入,却将整个雅堂照得金碧辉煌。众人想要来打听消息是假,傍上勇毅侯府才是真。
抛砖引玉,徐老板笑着道:“这是我们洋州商会的一些心意,望世子笑纳。”
裴仪微微垂首,攥紧了袖中的拳头。
他面上勾起来一抹玩味的笑:“诸位既然是诚心想要交朋友,我倒是想给大家指一条明路。”
徐老板凝神听着。
“如今国库空缺,江南又频发洪涝,朝中已经是捉襟见肘。现下国师已经南下,随行还有皇室子弟,势要狠狠将洋州城拔下来一层皮。诸位若想要太平,自然是——”
徐老板急道:“自然是什么?”
裴仪笑了笑:“自然是狡兔三窟,不能置宝物为一篓。若真查出些什么,也不至于倥偬一生,一场空。”
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,只是笑笑未语,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。
徐老板和刘环心里却犯了嘀咕。
若说这其中有诈,那这裴仪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。更何况,此人愚蠢短视,稍稍有些钱财,便软了骨头。如此这般的人,说出来的话虽不至于可信,但也不能不信。
何况朝堂之上却有彻查洋州一事。
徐老板心下有了计较,面上也没有多说,只是起身,热络地敬酒。
裴仪再也没有多说,三五杯下肚,已经晕了过去。
刘环托人将裴仪先送回知州府,余下的人继续在福汇楼坐着。
刘环拧着眉:“裴仪的话,不可不信。”
徐老板微微抿唇:“如今李家受了沈家的殃及,已经着手迁家,想来也是听见了什么动静。只怕裴仪说得没错,咱们还是要尽早离开,前往京城才是。江南水患日渐严重,朝廷财力不济,兵力又渺茫,若是哪一日南诏人趁乱攻入晋朝,最先遭殃的,还是洋州。”
余下又有人说:“总归如今天下颗粒无收,粮食最不愁卖,不如咱们先将粮食送走,以免朝廷查了粮仓,断了咱们的后路。”
刘环陷入了沉思。
萧振坐在隔壁,望着身侧的人。
椒图仍旧是一身少年打扮,正立在窗外出神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只是脸庞沉静冷淡,看上去很有些不近人情。
虽说萧振先前就知道她是扮猪吃老虎,故意藏拙,但如今瞧见未经掩饰的她,还是有些吃惊。任凭他想破脑袋,也不明白椒图如何这样笃定,布了一场这样的局。
他抿唇,眸光有些迟疑。
“殿下如何笃定,刘环他们就一定上钩?他们不是没有脑子的人,这样一出拙劣的戏码,稍稍细想,便都是破绽。”
椒图回过神来。
她既然选择兵行险招,自然是有完全的把握。且不说前世她与刘环等人打过交道,知道这些人贪得无厌的品性。更何况,官场浮沉,玩弄的本就是人心。
流言如火,人心不定,三言两语自然就能埋下怀疑的种子。
更何况,转移钱粮本就是洋州城要考校的事情,她不过是借着裴仪推波助澜。
椒图抬眼:“让蒋瑜盯着一些他们的动静,几个关口也要早早设防。想必他们不会一次性运完粮食。但若是送往京城,必然要途径云水关。等他们最后一匹货物上路,再派人前去云水关。”
萧振暗暗点头:“四个关头已经安排好了人,待他们上路,便可以动手了。”
眼见隔壁商谈的差不多,椒图也没有久留,便跟着萧振一同出去了。
谁曾想,刚下楼,那厢刘环等人也从雅间下来,彼此面色凝重,只是在路过椒图时候,稍稍顿了一顿。
少年冷清清的眉眼带着些秀气,唯独眸光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锐利。他眉头微皱,什么都没来得及说,却见那白衣小公子,已经没入人群,寻不见踪影,一时只觉着古怪。
椒图走在洋州城,步子不由得就放慢了一些。
萧振见她落后了几步,也便缓了下来,跟着她的步伐,慢慢地走着。
“李家和沈家关系盘根错节,我倒是没想到,沈老将军德高望重,又是晋朝的老臣。竟然会操手这样卖官鬻爵的事情。”
这段时间,萧振也一直在查着李家。
他在洋州能动用的关系极少,虽说是有些设限,但也能查出一些常人不知的动静。
早些年,沈将军征战沙场,常年在李家采买一些军需用具,时日一长,便就有了联系。一面求财,一面求官,李家的旁系悉数在朝中谋了一席之地。如今李家沈家相依相靠,谁能想到竟会被这样一纸名单,牵扯出来关系?
萧振继续道:“那李家虽是与沈家有些纠葛,但图谋都不大,真正做上三品以上官员的实在少。如此一来,倒真不知道,他们是在图什么。”
椒图眉头无端一沉。
“还是得要查一查,李家这些年的账簿。”
萧振也正有此意,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前走着。
洋州城私粮太多,断然不可能走官路。算来,至再过十日,差不多就能到了云水关。
“回头你与裴仪说,让他与刘环只会一二,说是我们不日便抵达洋州。”
催得紧一些,刘环动作也就快一些。若不然等她们抵达,再运粮食,恐怕不好动身。
萧振点头应是,他与椒图一边走着,余光一直盯着她的侧脸,见她始终紧皱眉头,丝毫没有越阳那样的天真烂漫,心下不免多了几分怜惜。
依照椒图这十四年冷宫生涯,能在芳芷宫活下来,想来都已是竭尽所能。再加上先前宫中那些传闻,便又生了些许酸楚。他稍稍躬身,扬着一双笑眼:“殿下这些时日也操劳甚多,想来还没有仔细逛过洋州城,早就听说洋州城的解千愁名扬天下,咱们去饮一坛如何?”
椒图不愿意去。
“若酒水真能解千愁,天下就没有神仙的事情了。何况咱们身有要务在身,虞棠还一人留在客栈之中,哪里能去喝酒作乐。无用之物,不必浪费光阴。”
萧振摸了摸鼻子,到底没有再说话。
这椒图看上去年岁不大,说话却颇有一种长辈的风范。
他倒也不爱那些,只是见她神色郁结,才想宽慰她一番。不过如今事情都压在肩头,确实不是一醉解千愁的时候,只能道:“九殿下说得有道理。”
两人并肩往客栈走去,心里都琢磨着云水关的事情,乃至到了酒肆跟前,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,才回过神来。
虞棠不知道何时已经下了楼,虽是带着帷幕,却也难掩身段的窈窕。只是周围却没有多少人敢上前,唯有一个碍眼之人,却是先前为虞棠施针的陈最。
他笑道:“先前听说您弟弟前去了福汇楼,算时辰,眼下应当快回来了。”
虞棠大病初愈,不太想要躺着,正欲去寻椒图,却在楼下遇见了这位公子。她应了谢,甫一迈步,迎面就对上了归来的两人,语调不免去温和了许多。
“你们回来了!”
椒图淡淡点头,没有上楼,转而去了旁边的雅间,准备用些午膳。
两人在福汇楼坐了半日,只要了一壶上好的茶,饭菜没有再点。虽说冠世候府不差这些银钱,但椒图清减惯了,不爱奢靡,就没有在那里用三十两一碟的时蔬。
眼下天色正晚,顺带用晚膳,倒也不会惹人怀疑。
她抬眼,目光落在远处的陈最身上,才淡淡笑着:“陈公子用晚膳了么?不如一起吧,也算是感念先前救命之恩。”
陈最心说,这二人白日出去潇洒一圈,又去了福汇楼用膳。若真想要结交他,怎么说也不能这样随意。可他却没有多说,只是笑着:“陈某不甚荣幸。”
虞棠原本是一头雾水,实在不知道陈最如何有了救命之恩。
萧振在一旁说了原委,虞棠才知道自己这些时日竟然病的这样严重,忙起身,却陈最福身行了一礼:“多谢公子救命之恩。”
夜风微动,无意间吹开了她的帷幕,面容虽有憔悴,但却难掩风姿。陈最不由得心口一跳,面上也热了起来:“姑娘病体尚未痊愈,是在不必这样大礼,举手之劳罢了。”
瞧着两人一来一往,椒图才彻底放下了心。
只怕先前陈最注意到她们,也只是虞棠这张脸太过招摇了。
她没有多想,饿了一天,着实有些难以忍受,虽碍于规矩没有狼吞虎咽,但还是吃得风卷残云,让一旁的陈最目瞪口呆。
原先他还以为这小公子秀气可人,只怕是个女扮男装的主,如今再看这小公子的饭量,当即觉着自己是眼神不好。
萧振却是知道她饿了一日,不免有些心疼,轻车熟路地给她备着菜。
陈最细细看着,面上有些古怪,最终只是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杯子。
这三人出行从简,气度不凡,恐怕是世家大族。来到洋州,也处处遮掩身份,生怕被人发现踪迹。虽说这萧公子是扮做侍卫的样子,但周身却没有谦卑奴仆之气,料想也是隐藏了身份。
一个俊俏的小公子,一个为其马首是瞻的少年,又如此细心体贴……
陈最嘴角的笑多了几分莫名的戏谑,当即觉着事情有意思起来。
……
接下来的几日,椒图没有再往外跑,着手收拾了一些,准备前往知州府。
虞棠身子也恢复的大差不差,是时候到了启程的时候了。
消息传入知州府,刘环一早就城外候着,心里却十分忐忑,不知道这次前往洋州的到底是哪位殿下。
若是太子,太子虽是良善,但却并不好糊弄。
三殿下好糊弄一些,却心狠手辣,如今又和沈家不对付,自然要难搞一些。
他凝神苦思了许久,眼见那马车渐进,最先看见的还是为首的红衣少年,眉眼在日光下张扬风流,是十二分的潇洒。
萧振!冠世候府的世子!
能与他一同前来,必然是非富即贵。
正思忖着,却听萧振冷声道:“还不快拜见九殿下!”
刘环忙低头,话说了一般,却迟疑了。
“见过九殿下……九殿下?”
这皇朝何时有过一位九殿下?